梦回从君

欲问心思何处留

　　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，在天母的生辰宴上。
　　抬眸望去，那方胜雪白衣，轻舞飞扬，遗世独立，温雅而漠然。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之上，置身其中又冷眼旁观，似是超然于九天之外。
　　这样的他，让她想起一句话：忽逢幽人，如见道心。她只是痴痴地望着，全然未知自己目光灼灼。
　　他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，轻轻回首，四道目光穿越重重人影与绰约繁花，在那一瞬接上。她的心一阵悸动，修炼几百年，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　　因为那双眸子。那是一双怎样清澈而慈悲的眼眸，仿若包容天地，看透一切。他静静地笑了，轻扬的嘴角，却拨动了她的心弦。刹那间，繁花盛开，温暖如春。
　　明明只是眨眸一瞬，却像过了千万年般的长久。
　　她先移开目光，脸上飞红。待稍稍平复自己絮乱的气息，再望过去，却见他移动脚步，缓缓朝她的方向走来。那样的衣不带水，襟带飞扬，夺目的几乎令人晕眩。她的心不自觉狂跳起来，似乎，在期待着什么。
　　终于，他在她面前站定，依旧带着那温暖如春的笑意。“你便是枢御上人的弟子白翩然？”她绯红着脸，傻傻点头。
　　好似看透了她的羞涩，他的笑意加深，仿佛为她的羞赧而愉悦。伸手拂下落在她肩上的一片叶，轻笑着交给她。“那你可要好好修炼，不要辜负了你师父的期望啊。”言罢，朝她点点头，转身离去。“等等……”她迟疑地叫道：“请问……您、您叫什么呢？”“云清，我叫云清。”
　　“云清……也只有这样的名，才配得上他这般人物吧。”她痴痴地看着手中的叶子，口中叨念。
　　凤箫声动，玉壶光转，一夜鱼龙舞。宴会上神仙云集，而苦苦修行了几百年才位列仙班，第一次有幸参与盛会的她却无心观赏，眼光一直追随着那个人。在旁边神仙的交谈中，她知道了他的身份——上仙，整个天庭除了天帝之外修为最高的神。地位仅次于天帝。果如她所料。
　　心底莫名地失落。那样周身散发着高洁光芒的人，非她这种初来乍到的小仙可以接近的。
　　起身离席，走到天池边上，她的心很乱，想要静一静。不想却看到了令她窒息的一幕。那个人从轻纱舞动的小亭旁走过时，身旁还并行着另一个婀娜的身影，不时地发出清脆动听的笑声，宛如铃声叮咚。他轻声作答，清朗温润，正是刚刚鼓励自己的声音。女子微微侧身，容貌天人之姿。
　　心底酸酸的，不知是什么感觉。无论如何特别的人，终究也是要有人陪伴的的，何况那个女子，是和他如此相配。
　　浮起淡淡的苦笑，转身缓缓的离开。该死心了。她对自己说。
　　身后，两个身影相依。轻风起，吹散一池碎萍。

几度梦回君不知

　　回去之后，她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修真。多少次，只要一闭上眼，那个温润淡雅的笑容就会出现在眼前，令她心烦意乱。
　　明明告诉自己不要想，不可以想。怎奈心不由己。仅短短几日，镜中的自己便消瘦了一圈，甚至修为都下降了不少。
　　强迫自己定下心来继续修炼，告诉自己，如果自己这样下去，便连再见他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了，只有修行……只有修行才能……
　　殊不知，她修行的目的，早已不是初衷了。或许，自从见到他，自己便已不是自己了。已经失落了心的人，又如何是当初的那个人呢。
　　斗转星移，匆匆一千五百年又过。长长光阴，风波尽起。然而，不论什么，对她皆如雁过寒潭，她只是淡淡垂眸，不为所动，潜心修行。
　　只有她知道，自己心底，始终停驻着一个身影。苦修千年，不过是为再见他一面。
　　问世间情为何物，直教生死相许。岂止世人，便是神仙，也不例外。
　　终于，到了五百年一次的灵霄殿议事，由于她的修行有成，名单中赫然有她的名字。
　　深深抑下心中的狂喜，却无法压下微微上扬的嘴角。

似此星辰非昨夜

　　去年花里逢君别，今日花开又一年。
　　天庭还是天庭，那个繁花似锦的仙境，一千五百年的时光中，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。只是，还是有什么不同了。这里没有了他的气息，神仙们不再谈论他。甚至那灵霄殿上天帝旁众神之首的位置上，也没有他的身影。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。
　　终于捱到议事结束，她去找了好友紫裳。“你不知道么？”紫裳一脸不可置信。
　　脸上泛起淡淡苦笑，为了见他一面，她摒除杂念努力修行，甚至狠下心不打听关于他的任何事，又怎能得知？
　　在紫裳的喟叹和惋惜中，她终于知道了缘由。
　　两百年前，天帝将青莲仙子许配于阳帝之子，岂知青莲竟已倾心云清上仙，请求退婚被拒，却常与之私会。天帝大怒，天庭中的仙子和上仙竟然做出这种事，让他颜面全失，更无法对阳帝交代。于是将仙子幽禁，贬云清下凡，罚其百世苦修，每世均不得善终。
　　心中阵阵抽痛。青莲仙子，就是那日和他走在一起的女子吧？那样绝世的女子，应是值得他爱的，他为之甘冒天下之大不韪。而她，从始到终，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。  
　　意识到这个事实，心底的痛终于泛滥，胸中似有什么在翻腾。堵在口边的掌心传来温热，腥红从指缝间渗出，滴落在地。
　　心花零落，落地成灰。
　　仅一个眼神，便让她的心画地为牢。可如今，她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意，他却已人影渺茫，那她一千多年的修行，又有什么意义呢？没有了他的天庭，还有什么可以眷恋？造化如此弄人，叫她情何以堪？而他，百世不得善终，又是怎样的痛苦啊！
　　她想，她要做些什么。

人面不知何处去

　　他重新回归天庭，仍是那个地位尊崇的上仙。他想起了所有，他叫云清，是一个潜心修炼，慈悲为怀的仙人。其他的，便没有了。
　　他们说，他是下凡修行百世功德圆满后回来的，可自己却什么都不记得。只是心底空落落的，有些难受……

为谁风露立中宵

　　身边一切被黑暗笼罩，让她分不清日夜，不知道身在何方，甚至，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。
　　那日，她向天帝请求，用自己的所有修为和天雷之刑来换云清免受百世不得善终之苦。天帝用悲悯的目光看着她，无奈地点头。
　　失去修为的身体难以忍受天雷轰体之刑。那滋味，如受炮烙，焚心蚀骨，生不如死。
　　真是万劫不复啊，她嘲笑自己。那个人，为什么会让自己如此的心甘情愿呢。她总想不通。
　　只是，她心里清楚，即使再来一次，她还是甘愿，哪怕从此灰飞烟灭，永不超生。
　　意识重新沉入黑暗，好舒服，她好想就此沉睡下去，一直一直，永远不再醒来……

直教生死相许

　　“翩然……翩然……”谁在叫她？
　　“醒醒，翩然。”什么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萦绕？她想睁开眼看看，却觉得连动一动手指都嫌沉重。
　　“翩然，快醒过来。”似乎有什么抵住额头，耳边一直有不停的低喃声，脸上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，好像是水……
　　“对不起，如果不是我……”是谁？这声音好似……
　　“嗯……”眉头紧紧蹙起，似乎万分痛苦，用尽全力，终于将沉重的眼皮撑开一条缝。
　　“翩然！”那声音里带着喜悦，眼神温柔如水，一动不动注视着她。
　　双眼蓦然睁大，颤抖着手想扶上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，却终究无力垂下。
　　“你终于醒了，我还以为……”说到这里，温淳的声音带了一丝惶恐。“幸好你没事。”长长叹了口气，俯身揽她入怀。“你？”眉头轻蹙，仍不愿相信眼前所见，“云清上仙……”
　　“你以为你这样做，我就会感激你吗？”他的话令人摸不着头脑。
　　她一愣，转而闭上眼，干裂的唇牵起苦笑：“那不重要，反正你我终究是毫无瓜葛的。”
　　“毫无瓜葛？你竟会为一个毫无瓜葛的人牺牲至此？”那人似乎有些动气，扳过她的头令她避无可避。若不是她的好友紫裳看不下去她受的苦而向他坦白，那她、那她岂不是……
　　“我犯了天规，自是要受罚的。”用尽全力按下心中的苦楚，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。
　　“真没办法。”那人轻轻叹了口气，气息拂过头顶，如春风般和煦。“翩然，我都知道了。蟠桃宴上、瑶池边、甚至是你受罚的那一段，都通通让它们过去吧，都放下好不好？”
　　放下……怎放得下啊。她苦笑一声，偏过头去不再言语。
　　“还记得么，那一次宴会，人群中，我独独看见了你，因为你的眼神，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你。我不知那是不是动情，但从未有人让我有如此的感觉，纵是与最我亲近的青莲，我也只把她当妹妹来疼。翩然，你为我付出如此之多，现在换我向你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，这一回，让我先爱上你，让我为你付出，可好？”
　　本以为早已干涸的心底，现在又涌出的那丝暖意是什么？只是可惜……
　　“我身受天雷之刑，已是罪不可恕。”
　　“我已向天帝请求，以我的仙籍和修为来抵我们的罪行，再以我们两个下凡为人作为惩罚。”
　　“你……”她怔住，说不出话，“这又是何苦。”
　　“不，我不觉得苦。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苦，现在就算我再如何付出，也无法将过去抵消。”那人轻笑着立下盟约：“从此以后，你生，我生；你死，我死，而且，每一世都是我先去找你，可好？”
　　“为什么……”
　　“我确实动了心，却不知是不是动情，因为我未动过情，也从没有一个人让我如此心痛。也许你还不能接受，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，也给自己一个机会，好不好？”低喃的话语如暖风吹过，分不清是梦是醒。
　　“好……”千年的等待和期盼突然成了真，她惊讶的不敢相信，不过她不管了，即使是在梦中，她也要好好珍惜。
　　如果这是在梦中，请不要让我醒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