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,江之南岸。扬子江。
北岸到南岸似乎只隔一条江,不是很远,也并非很近,恰好的疏离。可似乎又不止是这样。
烟雨濛濛的时候,青石板筑成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。她撑着白色的油纸伞,在浩淼的烟雨中默默行着。她穿行而过,似乎很惆怅——散发着丁香般的惆怅。她脸上并非带着哀伤,亦非发出幽幽的太息声。她很安静,默默行着,冷漠凄清掩盖不住她的情怀。然后是一闪即逝的身影,留给旁观者的只是一幅青绿的泼墨画。画上没有人,亦没有雨,只有江南独有的濛濛雾气和那安静的、长满青苔的短巷。
她一定很寂寞,很惆怅。戴望舒走在巷子里,只那么惊鸿一瞥,就爱上了那撑着纸伞的姑娘。他爱别人,当然爱——可是,那么一瞬之间,她只爱他。
他是一个诗人。人生岂非就是一行诗?有时用了几分心意,笔划往往要深刻一些;有时浮浮躁躁,下笔又略带了几分仓促。然,这一刻,所有关于人生的诗篇消散不见。他痴痴地看着人去后的风景,冷漠、凄清又惆怅。
他在惆怅什么?
或许只是江南吧!女子是江南的烟雨,而他就是江南的青苔。女子自顾自的走过,而他则自顾自的惆怅。女子自顾自的离开,他依旧在自顾自的惆怅——他们没有交流过,于是他便生活在自顾自的臆想之中。
忽然生出几分疑惑——戴望舒是哪里人?我从未留意过此。不过敢肯定一点就是,他绝非是江北人。我之所以生出这般疑惑,乃是因为台湾也有太多这样的诗人。不过,这又有什么意义?即使是火星人又有什么干系?我喜欢的是他的诗,而非他的家乡。而他所写的,也不过是我心中的江南罢了。
我没有去过江南,可是却常常梦到江南。也许我的前世是江南的一抔土吧,我常常写江南——却从未去到过。如果有机会,有许许多多的钱,我也不会去江南。
只是怕毁了我心中的江南。
对于江南的印象,除了那位凄清冷漠又惆怅的姑娘,便是高邮的鸭蛋。我个人是很爱汪曾祺的,就像崇拜明星一样崇拜着他。他不是诗人,只因我还没有读到过他的诗。如果他还在世,我也一定要去拜访他——不一定要说话,只需偷偷望一眼就好。以前看他写故乡的咸鸭蛋,我便口水直流三千尺——实在是个子太小。他笑着写道:"我对异乡人称道高邮鸭蛋,是不大高兴的,好像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……曾经沧海难为水,他乡咸鸭蛋,我实在瞧不上。"他在写的时候,一定很满足——满足顺便骄傲;我在这头看着,扑哧扑哧的笑个不停,觉得实在是温暖极了。端午的时候,孩子们还要挑鸭蛋,戴在脖颈上——一群人疯玩,玩累了,就可以开吃。多好!又继续口水直流。晚上的时候,将萤火虫装进吃剩的鸭蛋壳子里。不知道有多亮,想不来。但就是觉得真是美好和贴心。
情不自禁问自己:他写的是不是江南?当然是,绝对是。高邮绝对在江之南。
汪曾祺写的是和戴望舒不一样的江南——江南岂非正是多变的。
后来汪曾祺愤愤地说:我的家乡不止出咸鸭蛋。我们还出过秦少游,出过散曲作家王磐,出过经学大师王念孙、王引之父子。忍不住又笑了——他怎么就像个孩子。
我是一个奇怪的人,身上藏着阴阳怪气的性格,一不小心就长到了骨子里。不淑女,也不可爱;常常把人气疯,也常常被别人气疯。小时候的我总是很悲观——喜欢看夕阳,然后就想要死去。在夕阳中流泪,也不知道为什么。于是,就在家乡的山坡上,想要纵身一跃。终究是下不去……
那时候就明白了生命的真谛。有几分真?我没有算过。但却成了冥冥中的指引——要好好活下去,活得高高兴兴。于是,对鬼神莫名的恐惧起来——小时候看了太多的僵尸片,走到无人的黑地里就一颗心乱跳;又对高的地方产生了几分眩晕——还没走近就想要昏倒;前几日手拿毫针,对着手上的一块肉,死活下不了手。太爱惜自己的性命,对所有的事物都连带着产生了恐惧之心。
那时候我上中学,每次回家都要走很长的夜路。有时父母有事,又逢着哥哥住校,只好独自面对黑暗。我是怕死了鬼的,大约正是因为幼年的那份开悟,便再也无法胆大行事了。抬头望天,踌躇着,犹豫不前。然终究还是要走的,猛然发现天上有一颗星星,就在自己的头顶。我走一步,它便随着我的步子,也是一步。我走快,它也走快。
星星总是美好的。那一瞬间,我觉得它是我自己——自己陪着自己。它是我的心,是我的影子。只有在我最恐惧的时候才能看到它。
后来我还一如既往地抬头看天,很忧伤很忧伤的时候,它还在那里。我就有了力量。私下里,我又偷偷给它起名字——就叫云霞星吧。专属于我的星星。
我是江北人。
总是很羡慕生在江南的人,那里有我的梦。梦和真实有几分不一样?我不在乎,因为江南本就是一个梦——或许,那就是照耀我的云霞星。
每年,家门口都会来燕子。我很羡慕这小家伙——他们总是不辞劳苦地飞来,然后又悄悄地飞走。他们在我家搭窝,据说是很有建筑艺术的窝形。我每每希望他们给我带来关于江南的信息,江南下雨了吗?江南到底是怎样的风光?如果他们能听懂人言,也一定会叫他们帮我带一封信——写给江南的雨,写给高邮的鸭蛋,写给江南的云霞星。信里写些什么?我还没有想好。也许什么也不写——本来也不需要写什么。
老实说,我并不太了解江北的性格。离的太近,所以常常忘记思考。有一个恰好的距离真好,不远,也不近。刀刀说,为什么朋友呆在一起就咬,分开一会就想?其实不需要答案。只一问,就会给我们许多的深思。亲近是不是才易生反叛之心?所以,我才如此热烈的爱着江南,仿佛我真就是那里的一抔泥土,一抹青苔。
江北的风骨,也许就是我家的小平房。朴实无华的小房子,分着楼上楼下,一个院子里其乐融融。我经常像风一样地跑来跑去。冬天的时候,我又瑟缩在被子里死活不肯出来——直到妈妈拿着鸡毛掸子来找我。她瞪我一眼,我就不敢违背老人家的意思。或者,是和我的好友去那号称华北第一公园的翠峰山。她喜欢吟诗,吟的当然是别人的诗。我们总是开了头,结不了尾。从山脚走到山顶,各种八卦。又或者,是他们从远方给我带的手帕。QQ上问我,你觉得到底怎么样?还是用的传说中的English,我想了很久,都没有想到该怎么形容它,最后只好说,很白。的确很白。她有些悻悻然,我又说,但我觉得很温暖。温暖,warm。
这大概就是我眼中的江北。它和江南一样,都是我的生命——江南是我的梦,江北是我的家。他们很和谐,和谐的就像是一个圆。
也许他们都是我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双重性格,就像一个圈,一个抛物线,像1+1=2。充满了艺术的美感。走在自己的丛林里,经常情不自禁的感觉,也许,我不该为人。我本该是一只鸟——一只燕子。春天时我来到了江北,冷了又飞到了江南。只可惜,那时我还晓得要抬头看星星吗?不过不重要了,星星它一直都在我的心里。也许这颗星的名字取得不太恰当:更适合叫mine一些。
忽然又想吃鸭蛋了。